962.54亿美元。八个月、两国、千万农民的劳动被浓缩成这么一串冷冰冰的数字。盛大展会，鲜花拱门，泰国副总理塔玛纳不远千里站在天津的会场灯光下，一身正装，表情关切。可他大概每年都要朗诵一遍相似的颂词：感谢支持，兄弟般友谊，贸易伙伴，这些陈词滥调已经快要跟泰国的榴莲一样熟烂了。

每一届农产交易会，都是一场表演。部长们带着全套随员，把中国当作超级市场的主顾，中国官员则站在礼宾线上，轮流用笑容和文件交换农产和数据。中方部长、天津市市长，要面子也要里子，泰方代表团则要机会和销量。合作、互赢、粮食安全，台词换成中文和泰文来回着用，没人会怀疑这戏码还能连演十二年。

台下生意人们却没有照本宣科。他们的目光穿过龙眼、榴莲、山竹和橡胶，看得更远。来自泰国的水果堆成小山，切面新鲜，糖香窒人。中国买家—零售巨头、直播主、食品寡头—攒着劲要分一杯羹。会场外，泰国农民还要忍耐油价和气候的凶险，盼望订单的钱能汇回家里。

合作的美梦，从没有回避过利益分配的难题。962亿美元意味着什么？对塔玛纳，这是实现政治承诺的“漂亮答卷”；对成千上万小农民呢？那些要靠一季又一季收成养家糊口的人，他们只看见中泰之间遥不可及的“黄金之年”，自己永远站在门外。

所谓“三创”——市场导向、创新驱动、增收提质，被涂成一幅明朗的油画。BCG模型（生物-循环-绿色经济）像是套在农业上的万能钥匙，可天灾、成本、分配不公、跨国贸易的勒索价却一刻不曾远离。可持续发展的旗帜下，谁在喊口号，谁在埋单，谁有资格叫好？就像VIP展厅里的果香，新鲜，却少数人独享。

国际大展上的泰国农业，被刻意描摹得近乎无懈可击。优质芒果切片、椰子水、龙宫果，包装得璀璨夺目。农民的汗水仿佛都变成了出口报关单上的利润点。贸易对接，那些听起来合理的B2B、B2C名词，其实没人会告诉你企业真正获益了几成，农民又拿到了几分，还是只换回一组年年递增的数字。

“我们站在中国农展的舞台中央”，塔玛纳这样说。可有多少泰国家庭，每天只能用为中国市场准备的优质水果里被淘汰下来的残次品充饥？这场驱动着绿色、智慧、数字的农业盛典，究竟能为底层人带来多少实在的回报？

他们还让代表们在展馆外笑着合影、漫步在会场之间。下一个国际农产品交流会的邀请函，早就印好了。媒体争着拍摄泰方官员的慷慨陈词：“我们爱中国，我们爱中国人民。”这种话，讲多了也会患上一种习惯性空洞。

讲到农业现代化和粮食安全，不会有人提到土地流转之痛，不会有人讲泰国农民自杀率为何居高不下，不会有人去看市场高度依赖单一买家风险有多大。精致的站台、噱头十足的仪式、热烈的新闻稿，都像一道厚幕，把那些不被邀请的疼痛和真实盖得严严实实。

他们吹响的号角很响亮。可夜里寒风一过，天津展馆外，依然只听得见城市里快递的电动车声，还有农民在屏幕那头刷看着永远买不起的进口水果广告。那天，有一位中国志愿者偷偷尝了颗泰国龙宫果，一笑：“比在泰国本地吃还贵一倍。”世界就是这样的双向荒诞。

贸易神话、国际兄弟、冠冕词藻、流水的会议。报表上的丰收，从没变成农民手里的安稳。两国的黄金年，农民的铁色日常。价目表与口号把舞台点缀得很体面，唯有农田边的泥泞，和农产品身上的斑点，提醒我们这世界有多没得选择。